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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章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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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,慌忙要坐正,裴舜欽卻只是緊緊抱著她不肯放手。

“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最害怕什麽嗎?”裴舜欽的聲音有些發抖,“我怕你會做傻事,我怕我回來得太晚,一切會不可挽回。”

喬景倚在裴舜欽懷中聽到他急切慌亂的心跳聲,不禁動容。

“不會的。”她柔聲說著,雙手環住裴舜欽的腰,朝他仰起了頭。

“我承認我有過那個念頭。”喬景坦誠地告訴裴舜欽她有過的軟弱。

裴舜欽眉間一跳,眼中多了幾分難過內疚,然而經歷過這一遭後,喬景不再覺得生死是兩人間難以啟齒的話題了。

她語氣平靜地繼續說:“但在那念頭浮現出來的那一刻,我就馬上摁熄了它。”

“因為我想如果是我離去,而留在這世上的換成是你,那我絕對不會想要見到你那樣。”

“所以你放心,哪怕這次不是虛驚一場,我也不會想不開的。”

喬景已經想好了要說的話,可是有的話即使是虛驚一場,說起來也依舊很艱難。

“那你呢?那你能不能答應我,你也會這樣呢?”她將問題反拋回裴舜欽。

裴舜欽一直覺得在戰場上的是他,出事的也只可能是他,所以他從未想過如果孤獨留在世上的人是他會如何。

他怔楞一瞬,著意去想,可喬景並不給多想的時間。

“你說‘好’。”喬景用無可轉圜的口吻直接告訴了他答案。

喬景的聲氣裏有種異乎尋常的堅定,裴舜欽心念一動,當即懂得了這個答案對她意味著什麽。

“好。”他不忍答應著,眷戀地將喬景擁進懷中,瞬間覺得自己成長了許多歲。

懷裏的人氣息溫熱,烏發花顏,而他亦是年少,年少到只想過為想要捍衛的東西豁出性命。

這種熾熱到不惜任何代價的情感不僅能燒掉所有阻礙,也會燃燒掉自己,裴舜欽以前不在乎這種會引火燒身的危險,因為他做好了為喬景燃燒性命,燃燒靈魂的準備。

但現在他不這麽想了,現在他想愛之所愛,想像喬景一樣長久、平緩、但永不斷絕地對待彼此。

☆、百零六章

裴舜欽傷重未愈精力不濟,強打起精神同喬景溫存講了半晌話,最後到底沒撐住,頭一歪便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。喬景莞爾一笑,替他小心掖好被角,小心翼翼地關門退出了房間。

韓瓔已經給喬景安排好了住處,房裏收拾得雅致清凈,令人心神寧定的熏香裊裊,喬景奔波幾日,卻絲毫感覺不到倦意,她捧著杯茶獨坐在桌邊,安靜地沈浸在巨大的喜悅裏。

房門吱呀一聲輕響,韓瓔推門而入,喬景後知後覺地回過神,看到韓瓔在帶笑看著自己,意識到肯定是自己方才出神時的神情洩露了些什麽,不由靦腆笑了。

“連敲門聲都聽不見啊。”韓瓔打趣一笑,自在桌邊陪喬景坐下了。

“瓔瓔,多謝你。”

喬景將杯熱茶倒好遞給韓瓔,韓瓔一楞,有些訝異地笑了。

“你謝我什麽?”

“謝你肯讓陸可明跑這一趟啊。”

喬景眼中生出了分狡黠。

陸可明冒著大雨連夜趕到元城,韓瓔會有多擔心不必言明。果然,她這話一出,韓瓔的臉騰的一下泛起了紅。

“你……你是怎麽知道的?”

韓瓔遲疑望眼喬景,歪過身子靠近她,聲音又羞又輕,喬景小小得意地一挑眉頭,忍不住笑了。

“這種事情怎麽藏得住?你對著鏡子看看自己的眼睛,裏面裝的什麽一清二楚,看不出來的怕是個瞎子。”

韓瓔白凈的臉紅得更厲害了。

喬景親昵拉過韓瓔的手,“陸可明雖然在外有個浪蕩名聲,但他心如璞玉,坦蕩正直,不是個沒出息的人。”

韓瓔神色羞赧,但聽到喬景誇獎陸可明,臉上不自覺帶了笑。

喬景將韓瓔這個笑收入眼底,又說:“瓔瓔,我望你好,所以我還是得不識趣地問你一遍,你是真的想好了你的那個人就是他嗎?”

韓瓔立時聽出了喬景的弦外之音。

“你是在顧慮他現在的處境嗎?”韓瓔方才還含情羞怯的眼睛此時已透出了幾分嚴肅冷然。

喬景無言點了點頭。

朝中局勢瞬息萬變,陸可明即使有喬用之保護,也依舊是前途未蔔。

“阿景,你覺得我該顧慮的是什麽?”韓瓔認真地反問喬景,不等喬景開口,就忍不住冷冷笑了一聲。

“我是該顧慮他很有可能被打壓一生無法飛黃騰達,還是該顧慮自己所托非人?”韓瓔氣悶轉過頭,低落道:“阿景,我原來以為你不會拿這些話勸我的。”

喬景不為所動,而是銳利地直接問韓瓔道:“那陸可明是怎麽說?這些問題他總不可能只留你一人煩惱吧?”

韓瓔震驚於喬景咄咄逼人的態度,忍不住提高音量為陸可明分辨:“他怎麽說?你要他怎麽說?他的遭遇已經夠難受了,你難道還想要他低下頭把傷口剖開向我乞憐嗎?”

喬景眼眸一閃,直白問道:“所以他根本就沒有開口是嗎?”

韓瓔被刺痛了。

她站起來側過身,不想再面對喬景的質問,喬景卻還不肯放過她。

“瓔瓔!”

喬景拉過韓瓔,要她正面回答問題,韓瓔皺起眉頭,抿嘴沈默了會兒。

“只要他開口,我就跟他走。”她認真說完,馬上又補充道:“不,哪怕他不開口,我也會跟他走。”

“對。”韓瓔自顧自地點下頭,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勇敢地迎上了喬景的目光。

“不管陸公子日後如何,只要他心裏裝的是我,我就跟著他,天涯海角跟著他,落魄潦倒跟著他。”

韓瓔說這話時堅定熱忱,毫不忸怩,她以為這樣的態度足以擊退喬景所有的疑問,然而喬景只是模棱兩可地揚了下嘴角。

“看來你都想好了?”

喬景的語氣裏有種不著痕跡的嘲弄,韓瓔有些被激怒了。

她生硬回答道:“是的。”

“你不會後悔?”喬景的語氣仍是銳利。

“不會。”

“真的不會嗎?”喬景不依不饒地又問。

韓瓔忍耐不住變了臉色。

“不會!”她惱怒地反駁,打算喬景再這樣就發火,不想喬景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

“好了,我知道了。”喬景淺笑著拉起韓瓔的手,柔聲向她道歉道:“瓔瓔,對不起,剛才是我過分了。”

喬景身上的壓迫感轉眼間煙消雲散,韓瓔不懂她這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,一時間楞住了。

“你這是……?”

喬景拉著韓瓔在桌邊坐下,誠懇向她解釋道:“陸可明與我家的關系似遠還近,似近近還遠,我能看出他不大想領我喬家的情,可他現下處境覆雜,不是自己強撐就能撐過來的。”

韓瓔似懂非懂,喬景娓娓又道:“那天他同我說他想留在風州,眼睛望著你,我就知道他心裏有了你。剛才我那般咄咄逼人,無非就是想要確定他在你心中的分量。”

“所以呢?”韓瓔仍是一頭霧水。

“瓔瓔,你是我的朋友,所以我希望你能少經歷些波折。實話說,你選擇陸可明,是選擇了一條難路。”

喬景話頭又轉了回來,韓瓔聽著急了,馬上就要反駁,喬景安撫地拍拍她的手,解釋道:“我雖然有私心,但你既然決心要選擇他,那我就沒有意見。”

“人說‘易求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。’,你找到與你相知相許的人,只要你甘之如飴,那麽你就是走上了條難路,我也為你高興。”

“瓔瓔,我是想告訴你說,陸可明或許有他自己過不去的坎,不會向喬家開口,但是你們這條路上如果有我能幫忙免些風雨的地方,就請你一定一定要來找我,千萬不要強撐。”

韓瓔終於懂了喬景一是不希望她草率做決定日後後悔,二是不希望看到她以後過得艱難。

“你這人真是……”喬景這番質問可謂用心良苦,韓瓔念過喬景一句,忍不住紅了眼眶。

她憋著淚聲音抖得說不出話,見喬景帶著笑溫柔看著她,怕她又說出些話惹她眼淚,忙帶著哭腔搶白道:“裴公子剛回來你就有了心思一句一句的給我下套,我看還是你前些日子招人疼些。”

喬景無奈笑笑,並不回嘴,韓瓔轉念想到前幾日她如槁木死灰般的模樣,百感交集地將她抱住了。

喬景體會到韓瓔這擁抱裏感激與寬慰的意味,靜靜笑著擡手回抱住了她。

“好在一切都過去了,不是嗎?”她溫柔地說。

韓瓔倚在喬景肩頭點點頭,破涕為笑。

“是啊,都過去了。”

裴舜欽昏沈一覺睡到半夜,汗濕了一背,他迷糊轉醒,想著起身換套幹爽衣裳,結果一擺手就碰到了在他身旁睡著的喬景。

裴舜欽不妨喬景會深夜在他房中留宿,一下嚇清醒了,喬景這段時日幾未成眠,如今心神寧定,便睡得特別沈,不過略微動了動就兀自又睡了過去。

隱隱的月光透入室內,喬景臉頰的輪廓柔和細膩,仿似被月色浸融了的白玉,裴舜欽小心坐起身,借著昏暗的光線安靜看了喬景半晌,最後揚唇一笑,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榻。

裴舜欽不想吵醒喬景,但無奈他傷後虛弱,又傷了腿腳,一不小心就磕出了聲聲響,他馬上回頭望喬景,看到喬景朦朦朧朧地從榻上坐了起來,不由覺得懊惱。

喬景看著還是懵懵的,裴舜欽訕訕一笑,不好意思道:“我起來換身衣裳,對不住,還是吵醒你了。”

喬景多日來未曾像今天睡得這般沈穩,她雲裏霧裏地反應了會兒,下床走到衣櫃旁替裴舜欽找出了衣衫。

“說是要照顧你的,結果我撐不住睡著了。”

喬景說著,動作自然地就要幫裴舜欽換衣裳,裴舜欽見她這架勢,連忙捉住了她的手笑道:“我看你還沒睡醒呢!”

喬景也不是不知她這樣有點不像話,但她是念著裴舜欽行動不方便才故意做出幅無甚所謂的模樣,裴舜欽這樣一取笑,她的臉立時如火如荼地燒了起來。

“那你自己來!”她羞惱地將衣裳往裴舜欽懷裏一擲,有些賭氣地轉過了身。

裴舜欽似笑非笑地一挑眉頭,接過衣裳自去換了,待他換好,回過神見喬景可稱是正襟危坐地坐在床沿,眼裏便添了抹一灼人的笑意。

他視而不見喬景板著的俏臉,大剌剌地與她靠近著坐下,憋著笑問道:“怎麽,是睡夠了打算去讀書了?”

以前兩人在書院讀書的時候,喬景有個洗漱完後坐著靜靜心再去上課的習慣,喬景心知裴舜欽有意玩笑,便不滿地瞪了他一眼。

裴舜欽見狀,悠哉笑著又添把火道:“你不讀書,那坐這麽正做什麽?”

論起耍無賴,喬景向來比不過裴舜欽,喬景不說話,想看看裴舜欽接下來還有什麽招數,裴舜欽眼眸一轉,竟不理喬景自顧自地躺下了。

喬景見招拆招的打算落了空,她坐著等裴舜欽說話,不成想過了一會兒就隱隱聽見了身後傳來了隱隱的鼾聲。

這樣也能睡著?

喬景氣悶至極,回頭一個眼刀飛去,正撞上了裴舜欽睜著眼笑瞇瞇地看著她。

“坐著幹什麽,不困了?”裴舜欽得逞似地挑起了眉頭。

裴舜欽表情平淡無辜,喬景找不到發難的由頭,只得撇開眼去別扭答道:“不困了。”

“不困正好。”

裴舜欽輕笑一聲,伸手拉著喬景的胳膊拽了一拽,喬景猝不及防往前撲倒,趕緊將手撐在床上避免壓到他的傷口。

“你鬧什麽……!”

喬景嗔一眼裴舜欽,結果話音還未落地,就被他吻住了。

裴舜欽傷口還未愈合,大半夜正該是休息的時候,喬景不大樂意,扭著頭想躲,裴舜欽摁著她後腦不肯放,只是膩上來親,喬景被裴舜欽親的心亂,手上沒留神一下摁到傷處,便聽到他痛得輕嘶了聲。

“你掙輕些!”

裴舜欽疼得臉色都白了,喬景有些怕,不敢再掙,就僵著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。裴舜欽緩過神,見喬景表情惴惴,曉得她在懊惱,就笑著夠起來在喬景唇上輕巧啄了下。

“沒事兒。”他說。

喬景松了口氣,又有幾分後怕,她沒心思再鬧,想要教訓裴舜欽幾句,可裴舜欽見她俏臉一板,當即環住了她的腰不讓她起身。

裴舜欽無視喬景隱而不發的不滿,涎皮賴臉地又蹭上她柔嫩的臉頰,討好笑道:“你掙輕些,我傷口還沒長好。”

裴舜欽語意溫存,眼神繾綣情深,喬景心神一蕩,只覺自己渾身像被抽了力氣般發軟。

“阿景……”

裴舜欽淺淺喚喬景一聲,湊著她嘴角細密緩慢的吻,喬景心知不該任著裴舜欽胡來,但歷經生死一劫,她也難舍此時的親密,就猶如被灌了迷魂湯般半推半就的任他親吻。

耳鬢廝磨,不覺衣衫淩亂,夜來秋涼,喬景又是涼又是熱,顛倒倒地沒個清明,是以一面嘴裏含糊斥著放肆,一面卻不自覺擡手繞住了裴舜欽的脖頸。

可不就是放肆。

裴舜欽暗自想著,繼續肆無忌憚地在喬景頸邊流連,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喬景,但喬景含羞帶怯的樣子引得他忍不住越吻越深。

喬景的身軀柔軟溫熱,裴舜欽意亂情迷,手不自覺鉆進了她的衣裳。裴舜欽的指間帶著微微的涼意,喬景一哆嗦,暈乎乎地抵住了他的胸膛。

“你的傷……”喬景聲若蚊蚋地提醒,羞得說話的調調都又輕又顫。

裴舜欽此時已經昏頭了。

“不要緊。”

他低聲說著,捉住喬景的手輕吻了下她的掌心。喬景的眼睛清亮濕漉,他情難自禁,又吻上了她的眼睛。

懷裏的人溫順得如靜夜的月色,裴舜欽心中的情意燎原遍野,他翻身撐在喬景上方,眼神幽暗地扯開喬景的衣帶,正欲一親芳澤,不想動作扯到背上的傷口,痛出了一身冷汗。

裴舜欽僵硬停住想要緩過去,無奈背上還是疼的一抽一抽的,難耐得緊。

他掙紮了會兒,到底還是挪到一旁趴下來,垂頭喪氣地把頭埋進了被子。

“不行,還是疼得很……”

一室旖旎消失殆盡,裴舜欽趴著半天不動彈,喬景小心察看了下他的背,確定無大礙之後,越想越可樂。

她嗤嗤笑出聲,裴舜欽郁悶得悶在被子裏錘了下床。

喬景理好衣裳躺倒在裴舜欽身旁,見他一直悶著,便扯了下她的被角,憋著笑輕飄飄地說道:“不行那就睡吧。”

是可忍孰不可忍,裴舜欽一掀被子,惡狠狠地拽住喬景就欺上身去蹭著她小巧的耳垂磨牙。

“現在你且笑,日後可小心笑不出來。”

裴舜欽溫熱的鼻息撲在喬景耳畔,弄得她的心陣陣發緊,她到底臉皮薄,不好意思回嘴,便只是嬌嗔地橫了他一眼,然後逃也似地埋進了他懷中。

喬景如此示弱,裴舜欽不甘心她方才的揶揄,得寸進尺地貼在她耳邊,故意放低了聲音撩撥她道:“你放心,我這次雖然傷得狠了,但也就是些皮肉傷,沒傷到要緊地方。”

喬景哪裏受得住這般輕薄言語,她一楞之後懂了裴舜欽在說什麽,臉騰地一下熱透,慌亂擡手緊緊捂住了裴舜欽的嘴。

裴舜欽扳回一城還欲乘勝追擊,無奈嘴被喬景捂得死死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兩人一個得意,一個羞窘,裴舜欽眼中帶笑,俊俏風流,喬景臉紅心跳,不敢再看他的臉,掉開目光轉過身背對向了他。

“睡吧。”她在黑夜裏輕聲說,心跳響如擂鼓。

裴舜欽神清氣爽地笑了一聲。

“睡。”

房間重新被安靜包裹,喬景聞著裴舜欽身上的味道閉上眼睛,睡意漸起,正覺得下一秒就要睡著時,忽聽得裴舜欽在她背後說:“這仗打完了,我們也該成親了。”

裴舜欽的聲音輕柔得與夜色融為一體,喬景的心安靜緩和地一震,一股熨貼的暖意從她的心臟汩汩溫暖了四肢百骸。

她想,幸好這一刻不激烈,幸好這一刻尋常平淡得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註意,包括以幸運災厄操控她命運的上天。

她以呢喃般的語氣回道:“嗯。”

裴舜欽沒再多說什麽,靠過來擁住了喬景,喬景窩在裴舜欽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,擡頭看他,看到他眼睛在飛揚地笑,不由也笑了。

四目相對,兩人眼神間纏綿情深的意味,一如此靜謐溫柔的夜。

☆、百零七章

喬景從元城離開那夜,喬若正在友人家中擺放,他聽聞妹妹先行離城的消息,便馬上趕往了風州。

他比喬景晚到風州半日,到韓縉家時正是星夜漫天,人聲寂靜的時候。

喬若身份尊貴,韓府守門的下人見他駕臨,當即要去通傳韓縉前來迎接。韓府眾人皆已熄燈入眠,喬若不欲打擾眾人休息,就免了這些虛禮,只是讓韓府下人給他收拾出間客房休息。

裴舜欽沒死,喬若自是替妹妹長舒了口氣,韓府的下人安排妥當,他跟著下人往後宅走,路過之前喬景住的小院,見院中留了盞燈,以為喬景還沒睡,就高興地走向了院子。

“我先去看看我妹妹。”

不想喬若此言剛落地,領路的小丫鬟就趕在喬若面前擋住了他,輕聲提醒道:“喬公子,我家大小姐也在裏面。”

喬景同韓瓔年紀相仿,脾氣相投,夜間同眠說些小女兒間的體己話亦在情理之中,喬若一時少率,險先失禮,正覺唐突,但看到小丫鬟手裏提著長柄燈籠,眉目在搖晃的燈影下有些緊張,心中便浮起了絲微妙。

“我妹妹住這兒?”

他沈靜望眼昏暗的院子,看著那小丫鬟的眼睛又問了一遍。

喬若氣勢矜貴沈靜,小丫鬟不敢與他對視,她飛快地覷一眼面前俊秀疏離的青年,手握緊燈籠柄,硬著頭皮點了下頭。

“嗯。”

喬若審視看著眼前心虛得再明顯不過的侍女,眼中的怒氣浮沈半晌,終是硬生生摁下了火。

他冷淡吩咐道:“行,那她明早醒了,記得讓她到我這兒來一趟。”

小丫鬟松了口氣。

“哎。”

翌日清晨,喬景從裴舜欽房間溜回自己小院,進到房裏就見韓瓔坐在梳妝臺前,在同她的侍女阿南低聲說些什麽。

“這麽早就起來了嗎?”

喬景輕快地問韓瓔,沒註意到她的神情有幾分忐忑,韓瓔望向喬景,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,拉住她的手,沈聲對她說:“昨兒半夜你二哥來了。”

喬景一心念著裴舜欽的安危,早把哥哥拋到了九霄雲外,韓瓔如此一說,她才想到喬若理所應當地會追過來。

“啊。”喬景遲疑答應了一聲。

昨夜便是阿南領的喬若去客房,阿南一五一十地將喬若的問話告訴了韓瓔,韓瓔直覺喬若察覺到了什麽,正和阿南猜測著,現下喬景回了,她趕緊將此事說與了喬景。

韓瓔對這種事兒也不知如何是好,她拉著喬景的手,小心問道:“你怎麽說?現在要去見你二哥嗎?”

別人不說,喬景自是知道自家哥哥是不好糊弄的。

她無奈笑道:“早晚都得去的,我還能躲了不成?”

韓瓔之前與喬若來往過幾次,知道喬若喜怒不形於色,是個難纏角色,她見喬景這般,心裏發怵,忙提議道:“要不把裴舜欽喊起來,要他陪著你?”

喬景憶及喬若同裴舜欽的第一次見面,苦笑著搖了搖頭。

裴舜欽一出現,只會是火上澆油。

“告訴他也無益,別讓他摻和了。”喬景雲淡風輕地笑笑,反過來安慰韓瓔道:“放心吧,我哥也不會拿我怎麽著,大不了就是被他罵一頓。”

經過最初的那陣慌亂,此時喬景已經冷靜了下來,她想,她已經擁有了她最在乎的東西,其餘的就沒什麽可在意,可害怕了。

韓瓔也被喬景這種舉重若輕的口吻感染了。

“好。她點下頭,認真對喬景說:“不管怎麽說,我治家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。你的事情只有我和阿南曉得,我和你保證,我和阿南絕不會露一個字的風。”

阿南在旁邊亦是鼓舞地附和道:“嗯,喬姑娘,你只管放心。”

喬景覺得韓瓔和阿南一本正經的模樣可愛極了,她愉快地笑笑,前往了喬若所在的客房。

喬若的房門虛掩著,喬景心領神會這是喬若已經恭候多時的意思,她敲敲房門,推門而入,喬若坐在桌邊手裏拿著公文,循聲望來,見到她人,即從鼻子裏哼出了聲冷笑。

“昨夜和韓小姐話可說得盡興啊?”

喬若放下手裏的文書,拿腔拿調地問,喬景饒是做了準備,亦難免臉上發燒。

“二哥。”她討好地笑了笑。

喬若板起臉走到門口關上門,轉過身來面對喬景,語氣不善地質問道:“你昨夜和那小子呆在一起?”

在喬若面前嘴硬也沒用,喬景雙手交握,輕輕地吸口氣,低下頭模糊不清地答了聲嗯。

喬若霎時覺得火起直沖頭頂,燒得他頭皮發麻。

“一整夜?!”他惱火地追問。

喬景低著頭半天不作聲,喬若嚴厲地盯著妹妹不肯放松,手用力握成了拳頭,身周可怕的氣質仿佛喬景只要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,他下一秒就要沖出去揍人一樣。

喬景側過身,遲疑地咬了下下唇,即便像下定決心了轉過來直視著喬若說道:“二哥,你不要再問了,不管你想問什麽,答案都不會是你想要的。”

喬若真實眼前一黑。

“什麽叫答案都不會是我想要的?”喬若氣得聲音發抖,他向前一步逼近喬景,擡指指向門外,抖著手咄咄逼人地問道:“難道你和那小子……?”

喬景也不知自己從哪兒來的勇氣,粗暴地地打斷喬若回道:“是的!二哥!就是你想的那樣!”

喬景忽然大聲,喬若反而被妹妹震住了。

“你……!”他語塞地指著喬景,腦子裏既像是有一堆憤怒的念頭在打轉,又好像其實什麽都沒有。

場面已然如此,喬景擡眸果斷地看哥哥一眼,移開了眼神輕聲說:“二哥,我與他已有肌膚之親了。”

喬景承認得這般直截了當,喬若氣極了,反而沒了沖動。

“哼,喬景,你真是好樣的……”

喬若叉腰冷笑著來回走了兩步,忽然劈頭蓋來地朝喬景吼道:“喬景,你是不是昏了頭!”

喬景心知喬若知道此事便少不了一頓疾風暴雨,她抿著嘴安靜聽著,打定了主意無論喬若怎樣責罵她都不回嘴。

“裴舜欽那小子……”

喬若氣紅了眼,轉身就往門外走,喬景生怕他要對裴舜欽如何,連忙拉住了哥哥的手臂。

“二哥!”她祈求。

喬景如此回護裴舜欽,喬若自然更加不舒服。

“喬景,你還有沒有點……”他口不擇言地斥責,話未說完看到喬景瞬間紅了眼眶,露出了自慚羞愧的表情,難聽話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了。

“阿景!”

他停步,痛惜甩開了喬景的手。

“阿景,你是我喬家的掌上明珠,怎麽能做這種事情?且不論我和大姐,你有沒有想過爹知道了這事會如何,爺爺知道了這事會如何,娘的在天之靈知道了這事會如何?!”

“你知不知道大家多舍不得你啊!”

喬景聽到喬若提到他們過世了多年的娘親,眼淚一剎就湧了出來。

“娘不會責怪我的。”喬景仰起臉,看著喬若的眼睛倔強地說。

喬若看著眼睛形狀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妹妹,心頭泛上了種親近的無力感。

他撇開眼不去看喬景,冷聲道:“你不懂事,那小子也不懂事嗎?”

喬景能如何回答呢?

如實回答喬若說不是裴舜欽不懂事,而是她任性嗎?

她說不出口。

“喬二哥,是我一時情難自禁,你不要為難阿景。”

就在這時,裴舜欽一如在書院那回,在喬景最難堪的時候推門而入,擋在她身前,將她護在了身後。

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場景,喬景怔然看著裴舜欽的背影,無可救藥地想到了“命運”二字。

她想,這就是她的命運。

這一幕喬景熟悉,喬若自然也熟悉,喬若惱火地掃一眼門外,壓低聲音恨聲斥道:“裴舜欽!”

裴舜欽不為所動,徑直說道:“喬二哥,當初你來書院,我同你說過我同阿景兩情相悅,我會三媒六聘娶她進門,現在我也依舊是這樣想的。”

喬若不反對妹妹和裴舜欽的這樁婚事,只是氣惱兩人沖動,何況木已成舟,他知道他除了罵一頓裴舜欽出出氣,也不能當真拆散他倆。

他鐵青著臉一甩袖子,將手背到身後,冷冷諷刺道:“你該慶幸你這次撿回了一條命,還能站在這兒大言不慚地說這些。”

喬若此言意在指責裴舜欽不負責任,沒有考慮過他要是陣亡會將喬景置於何種境地,這點亦是裴舜欽心內對喬景最為內疚的地方,裴舜欽眼神歉然一黯,老實答道:“二哥教訓得是。”

喬若敏銳抓住裴舜欽的話,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道:“二哥?裴舜欽,你這聲哥叫得也未免太早了些吧!”

其實喬若知道這樁婚事已成定局,他這樣下裴舜欽的臉不是很合適,但她看到妹妹乖乖站在那小子身後,一幅胳膊肘往外拐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。

氣氛尷尬,喬景悄悄看了眼喬若和裴舜欽,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聲,她猶疑間,便聽得裴舜欽誠懇說道:“喬二哥,我知道你心裏氣不順,但請你信我是真心想跟阿景在一起的。”

“我跑到這兒上戰場,為的也就是配得上她。和東族這場戰打下來,我奪過城,斷過後,誘過敵,俘虜過東族將領,我比不得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英雄,但也算是為大齊出生入死過了。”

“喬二哥,把阿景交給我吧,我會一輩子對她好。”

秋日清晨的空氣淩冽,裴舜欽的話語聲平穩而篤定,喬景站在裴舜欽身後,靜靜看著他因病而顯得消瘦的背影,忽而覺得裴舜欽從今以後除了是她靈魂的同伴之外,又多了重指引的身份。

喬若沒想過自己的冷言冷語會勾出裴舜欽這番話,但他對裴舜欽這番話肅然起敬。

喬若的臉色不動聲色地緩和了幾分。

所有的凱旋都沾滿了無數人的血,血背後是生命,生命背後則是無數的情感和牽絆。

他在朝堂就算看不見血,也懂得這份勝利的沈重。

“罷了。”喬若無可奈何地嘆口氣,一撩衣裳下擺在桌邊坐下,說:“裴舜欽,念在你與阿景結有婚約的分上,這次我且饒了你。”

“多謝二哥!”裴舜欽聞言眼睛一亮,連忙拱手道謝。

“行了吧。”

喬若板著臉別扭地點了一點頭,算是受了裴舜欽這聲二哥。

喬景心中大石落定,不禁喜上眉梢,她悄悄望向裴舜欽,對上裴舜欽同樣收斂但滿漾著笑意的目光,忍不住笑了。

喬若掃過眼兩人,端起兄長的架子開口道:“阿景在這兒呆了幾月,老人家想她想得厲害,現在你人沒事,京城局勢也緩和了,我要帶她回家。”

喬景不妨喬若轉口就說要帶她走,她不舍與裴舜欽分離,忙結結巴巴地分辨道:“可他……可他他的傷還沒好。”

喬若不耐煩地白了妹妹一眼。

“難道這兒這麽多人都照顧不好他,非得你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親自來才行?”

喬景被哥哥的話堵得無話可說,她低眉瞅向裴舜欽,郁悶地扯了扯他的衣角,想要他出聲幫腔。

喬若將妹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,他在心裏不屑一笑,不及裴舜欽開口就先發制人地問他道:“裴舜欽,你能照顧好自己的吧?”

喬若要帶喬景走於情於理,他這下又將一軍,裴舜欽只得硬著頭皮說:“能。”

“能就好。”喬若一秒不耽擱地接過話,又向裴舜欽道:“南延那邊已經平定,等援軍過來涿州,這場仗入冬之前就能結束。裴大人這回估計驚得夠嗆,你一年多沒回家了,今年就回家好好陪陪父母,養養身體,等到明年開春了再來京城提親。”

喬若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,裴舜欽心中明白該聽他的,但想到這樣一算他與喬景得分離半年,表情就多少有些失落。

喬景亦是如此。

昨日才見裴舜欽,轉眼又要分離,她小心與喬若商量道:“二哥,我想在這兒呆個半月再回家。”

喬景胳膊肘往外拐到如斯地步,喬若只覺胸口一滯,悶得像給人打了一棍。

“大理寺一大堆事兒壓著呢,五天,就五天,別再和我討價還價了。”他沒好氣地說著,直接一擺手打發兩人。

“你們出去吧,我從元城趕過來累死了,需要休息。”

喬景了解自家的哥哥的脾性,知道再說無用,便怏怏地同裴舜欽退出了喬若的房間。

及到院中,裴舜欽瞧喬景悶悶不樂,伸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,笑道:“你二哥沒把我們生吞活剝我們就該燒高香了,你還喪著臉做什麽?”

喬景仰頭無精打采地瞧一眼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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